[小說] 小心，黑暗《滿願》by 米澤穗信

先看冰菓，再看滿願，真是會嚇一跳。這本故事超黑暗，我每看一則都要緩一緩，去看點別的轉換心情，因此雖然只有六則短篇，但是我拖了很久才看完。

總共收錄六篇懸疑推理故事：夜警、死人旅館、石榴、萬燈、關守、滿願。

雖然不是本格派的推理故事，不過氣氛塑造滿點，看得懂前面，未必猜得到結局。(！下面心得照樣有劇情雷！)

〈夜警〉以一個年紀資深的警員為第一人稱，敘述故事，充滿懊悔感的他，常後悔自己過去曾經錯誤判斷，間接導致一個年輕警員輕生。其實這有點道德兩難問題，你明知道一個人的個性，完全不適合當刑警，卻一頭熱地要從事這個工作，難道不應該勸阻他嗎?!主角正是覺得不妥，才刻意歷練那個年輕人，結果反而導致他一蹶不振，最後輕生，主角也因此被下放到偏郊的派出所。後來，主角乾脆想，不要去干涉太多好了，一個人是不是和這個工作，也許不是他一個人想了算數呢。就這樣，主角即使遇到新出場年輕人警察，明知他個性中，有點「不太妙」的部分，仍寬容地帶著他邊執行任務，邊學習，結果還是出事了…..。

我覺得這篇很妙的地方在於，文章從一開始就暗示會出事，也不斷暗示該名員警，可能在性格上有比較暴衝、獨斷獨行的部分，期間支支吾吾的樣子也令人疑惑，只是我沒想到居然是為了掩飾他個人過錯，而激怒歹徒行兇啊！我覺得結局滿意料之外的。

〈死人旅館〉比較像是以前看過的日常推理風格，小小的故事，配上一點人情變化，男主角想要挽回分手女友，結果反而又落入之前那種，自以為是的窠臼。女主角就是因為討厭他這種自以為正確的性格而離開他，剛好旅館內有人遺落遺書，剛好請到旅館的男主角幫忙推理，看看是哪個人掉的遺書? 結果推理出來，事後還是無法挽回另一個想要自殺的旅客。雖然阻止自殺的任務不算成功，但至少男主角有轉變的決心，讓女主角發現了，這篇故事，是我覺得本書裡面滋味比較平淡的一篇。

〈石榴〉這個故事好可怕噢，美麗的女孩子內心好歹毒! 無比美麗的女人，跟一個浪蕩不負責任的男人結婚之後，生了一對漂亮的雙胞胎，結果老公開始不顧家庭，以前覺得是浪漫的習性，如今看起來只是沒有擔當而已。到最後男人幾乎拋棄家庭了，只剩下美麗的媽媽，一手撫養孩子長大。這個故事的妙點在於，外表看起來很愛玩，很虛榮浮誇的媽媽，其實有個跟外表不相符的，認份務實的心，獨立把孩子養大，反而是爸爸只是偶爾回家跟孩子玩而已，這種情況不是很常見嗎?!雙親中的一個，並不想承擔教養裡面疲憊的那部分，只想輕鬆地玩小孩。
結果長大之後，小孩反而很背骨，甚至設計陷害媽媽，讓媽媽有家暴事證，不能爭取她們倆的撫養權…….看到這裡覺得好靠夭，怎麼有這麼夭壽的小孩啊!!爸爸遊手好閒，幾乎都靠不同的女人給他錢過活，說穿了就是個長相好看的小白臉啊，還在她們成長的過程中缺席，結果這樣的爸爸，居然還比媽媽更能得到孩子的愛？！我覺得好殘忍啊。

最後的描述，有那種日本小說特有的陰暗潮濕感，姊姊與爸爸有不倫關係，除了想計謀剝奪媽媽的監護權之外，也在姊妹互相施暴的過程中，刻意毒打妹妹，讓妹妹身上留下巨大的永恆傷疤，破壞妹妹的美，以免她將來與自己競爭爸爸……。
啊，只能說好靠腰的故事啊！這種變態變態的感覺，好像就是日本人寫起來特別有味道。

〈萬燈〉寫一個派駐到外國的日本人，為了開採當地資源不斷交涉，後來跟部落長老協商未果，捲入了當地的派系奪權紛爭中，彼此為了利益，主角果斷地夥同另一個日本人殺了當地長老……後續劇情標準的：一個謊言要用另一個謊言來圓。看的時候，我一直在懷疑，一個人的使命感，會強到這種程度嗎?!沒有什麼家庭牽掛，外派到偏遠又危險的蠻荒地帶，仍掛記著，要說服當地政府，同意共同開發天然氣，主角望著滿街燈火，想著要把這些資源化為己方所用，這到底是對於公司的盡忠職守呢？還是自我滿足呢？

故事裡很有意思的是，兩次殺人的對比性。主角第一次殺人，或許還可以說是為了其他人的「大利」，但是第二次，完全是怕對方出賣自己，因為恐懼所以想掩蓋真相的「小利」。第一次殺人是偶然的結果，第二次卻完全是不得不的發展，事情演變到不得不殺人的地步，伏筆很早就埋在故事裡面，包含村民一開始招待主角時的對話，還有日本人配角的肢體動作，也都是暗示，伏筆埋得很巧，看到最後的翻轉覺得很過癮，我還特地往前重覆看，那些原本不以為意的部分，都是作者的巧思。我覺得推理小說可以寫到這樣，就算是滿厲害的。

〈關守〉這篇，後續的結尾大概可以猜到。休息站的老夫妻為了守護心愛的女兒，什麼事都幹得出來……。為愛而殺人，這種發展在故事裡不罕見，我覺得比較特別的是故事開展前的鋪陳，一個文筆不錯的職業寫手，為了賺錢餬口，隨便接了雜誌的爛企劃，要寫幾頁恐怖的都市傳說。
沒有靈感的主角，到處找題材，結果問到一個跟他關係不錯的學長，學長給了一個，他蒐集資料到一半就半途而廢的怪談。其實說是怪談也有點牽強，只不過在某個峽角，進入該城鎮的必經之地，當地彎道連續幾年都有人交通意外過世而已，沒想到主角親自探查，卻意外惹禍喪生……。

看到休息站的怪婆婆，動作超詭異就覺得有鬼啦，這個故事我覺得最棒的是前半段，氣氛的鋪陳，學長一直強調這件事，不可以查下去，因為他感覺到有點怪怪的，這種說不出所以然的、「怪怪的」氣氛，不就是所有偵探故事裡，最基本的直覺嗎?! 直覺很重要呢，我傾向於把直覺認定是，一個人潛意識裡最直截的判斷。
人要順從自己的直覺，我覺得自己對於看人方面的直覺算是滿準的，通常一開始覺得印象不太好，或馬上覺得合不來的人，之後都會發現對方的一些作為，和自己不相為謀。這種直覺應該說是各種感官的綜合觀察，包含說話的用字遣詞、眼神看人的方式、還有表情……諸如此類，各種蛛絲馬跡都可以顯現一個人的性格，我想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瞬間判斷能力，(當然，也是有誤判的時候)，只是比較難具體用言語表達的時候，就籠統地稱之為直覺吧。
所以……要是覺得哪裡怪怪的，千萬要遵從你的直覺，不要靠近啊。

 

〈滿願〉，作為壓軸的這篇文，我覺得也是氣氛滿點。律師在窮學生時代，就接受房東太太的幫忙，以便宜的租金租房子，他目睹沒路用的房東，花天酒地把錢花光，溫柔的房東太太不斷替先生辯解。主角覺得房東太太人非常好，房東卻不以為然，還跟他說有賢妻，可是一件困擾的事情。看到這裡，我忍不住歪掉，以為主角會跟房東太太發展不倫人妻戀(!)，結果沒有。(默)
故事採用倒述法，律師幫房東太太辯護，因為她殺了人。律師不相信當年溫柔的房東太太會殺人，堅持是因為債權人上門討債，還要求房東太太用身體償還借款。房東太太才會不甘受辱，憤而殺人。只是辯護過程裡，律師發現房東太太還是愛著那重病又沒用的丈夫、甚至聽到丈夫過世之後，還喪失了上訴的意願……，律師想不透，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，讓房東太太寧可坐牢多年，也不願意爭取上訴？

推論出來的結果，和當時的證物相印證，證明了律師所不願意承認的，房東太太晦暗的殺人動機，秘密原來都藏在達摩和畫軸裡面。前文淡淡帶過去的，房東太太的出生背景的生平交代，反而是看出她行為意志形成的關鍵。

諸如此類，米澤穗信，在一些很小、很細微的地方，把人物的動機暗示出來，即使後面故事出現翻轉，也可以挽回追溯，伏筆都有跡可循。雖然整體文本看起來都是灰色黑暗的故事，但看起來非常過癮，我覺得以推理短篇來說，還滿好看的，值得一讀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