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□:關於你的一切太複雜了,時間裡,我反覆走在月亮的正面與背面,在坑坑疤疤中等待一次力量最大的墜擊。那些大小深淺不一的凹陷正是你留下的,詩歌、憂鬱或夢的瘢痕,在風化之前、板塊運動把它們推擠起來成高峰之前,都不會消失。
坑坑洞洞的地形要用什麼命名?我在等那個最大的陷落出現。終於,語言冒出黑暗的地表,我豁然明白了,這些年來面對著你,那種困擾我的朦朧感覺是什麼?原來那正像我照鏡子時感受到的,恍惚與迷途。
「鏡子」是我沒有和你談論過的課題,其實我曾經想談的,想以此為例來呼應你的自我探索問題,但是你有時實在是不夠專心聆聽,自己又覺得有些難以啟齒,於是話題藏起來了,直到今天才用這種曲折的方式來單向對談。
那是我某次哭泣,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於是哭了起來,一開始看著鏡子中的自己,眼眶漸漸泛紅,一點一點地,淚水也從眼底慢慢湧現,原本只是有點濕潤,但是淚珠越凝結越渾圓,終於承不住而滾落,我看著鏡中的臉,覺得陌生,真的真的很陌生的臉孔,哭的不激動的時候,還不會很醜,眉頭不自主地皺起,很陌生,很可憐的一張臉,我自己看了…竟稍微地感到有些憐愛…。後來,眼淚越流越快、越流越多,我終於忍不住跌坐在床緣,專心致志地哭。
鏡子影像中的我,是一個可以被我仔細冷靜觀照的對象,我一邊冷靜看著自己的表情,一邊還冷靜的覺得值得同情,此時的我已經抽離開來,成為一個旁觀的第三者。但是哭泣實在不是一件可以冷靜的行為,大半都是因為激動的情緒導致,我一方面是那個觀看的人,一方面還要想著心事,因為難過而流淚,這樣實在是有些疲累。不如說我可能無法把注意力分散太久,而捨棄觀看,投身到讓自己陷溺的情緒中,從某一方面來看,隱隱約約好像是輸給什麼…。但從另外的角度來看,也許這樣反而是比較符合人性一點。
同時切割自己為三等份或者更多,讓我疲倦不堪,你問有沒有雙重或多重的我存在,我曾想以自身的經驗和你分享。那種有意識的分化、自己彼此攻訐的事我不是第一次嘗試,但不是像這回一樣的具有「同時性」。不管是哲學上的、精神分析上的,抑或是文學性的,關於「自我」這個論述總是多得讓人覺得百花撩亂。如果再加上一面鏡子,那影像/印象/映象的反覆折射就更加多變難踪。
我開始找拉崗、庫里、博爾赫斯、莫洛亞,鏡鏡相映,在階段與階段間指認自己發展到何種地步,在字裏行間印證他們。
至少有三個,總有一個我熱血地去激情,好讓冷靜的那個去對照理論,劃線剖析,還有一個在這裡不悲不喜地寫信給你。
便是這樣,恍惚看著你的時候,以為照了鏡子,偶爾還起疑心,鏡子為什麼照出了夢?
照鏡子,我說黑的時候,你絕對不可能說光。於是厭惡你的演技,就是同樣在責備演戲的自己,愛上玫瑰花的蟲蛀缺口、微萎折瓣,就是提醒自己愛舐舊傷的響鐘。擊破鏡子,我也要碎裂的。
也許就是這樣,從來都握著武器,可是從來都沒有對你真正揮刃相向,就是在對你感到極端失望的時候也沒有,可以解釋為情誼(有時那麼固執地想相信),可以解釋為驕傲(不屑拿大刀斬羸弱書生),可以解釋為因為你也沒有這麼作過(漠然地,井水河水可以就此迢迢兩道了)。
曾經想要跟你訴說這些,面對你的感想。趁著你問我出走的理由時,我代替答案,把長長的故事塞給你,說:理由在裡面。你不耐煩地把故事退回來,想要快速的解答,於是你不會知道了,那是一個女人望著朋友的背影說的話:
「看著你,就像看著自己一樣很心痛。」
終究你是像鏡子而不是鏡子,我在等待你自己的剖白,你不知道,對我來說誠實跟演技一樣叫人上癮,只要有過一個誠實的朋友,他讓你嚐過挫敗但無欺的滋味,你就再也不能忍受謊言,就像我現在一樣,只是,我選擇了釋懷,想用原諒你來獲得更大的力量。
這不是光明的情書,曾經,我可以為你寫出馥郁的筆跡,壓印美麗的紋路,帶著愛的情書,超越所有你隱晦的喜好、你故作姿態的背面,我有自信可以叫你感動。但,未曾觸紙生字的熱情成了曾經,打碎這面鏡子,對滿地碎片交互掩映,不斷複刻的昨日,我已不忍反覆挲摩,讓它們風化,到遙遠的地方去,很久才隨著季風回來一次就好。
願 你窺星口占不得幸福的自我預言,不會實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