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破報的一些回憶

看書寫到《破報》,突然覺得很懷念。以前去台北,很羨慕都會區有這種東西,逛街看到都會順便帶一份回來看。雖然後來停刊了,我還是記得一個很深刻的畫面。

那年過得不太快樂,(不快樂到後來開始寫blog),搞畢展的時候,愛我愛不到的女生(介於愛情跟友情的那種愛吧,仍令我困擾) 寫了一個以我為原型的劇本。我無言以對,當音控。看導演排練的時候罵演員,沒事幹,就坐在舞台邊上翹腳看報紙。

導演罵完所有人一輪,轉過來罵我,為什麼沒事幹?
因為他在罵人啊,音控能幹嘛?
看什麼報紙?
破報。
……。
旁邊一點去,這樣太不像話了。

後來旁邊的人跟我說,我坐在那邊看報紙的樣子,局外人的樣子,被寫成劇本的樣子,導演在旁邊罵人都與我無關的樣子,整個畫面像齣荒謬劇。勝過我們演的穿越古裝。

對,就是荒謬劇。

後來破報停刊了。
再隔了很多很多年,我才知道這個報紙的背景那麼左,那時覺得無所謂,我只是在看很多我覺得關心跟有意思的議題而已。
同時間也疑惑,為什麼它的姿態那麼憤怒?
就跟我一樣。

每次有人談到破報,我都會想到那個時候。時間再倒流一次,我還是會在那個罵咧咧亂哄哄的空間裡,煩躁鬱悶。選擇沉默。拿起手中那份報紙,安靜地讀。

覆蓋,結束這一回合

畫布.jpg
師父拿了特製畫布給我玩,昨天開會前拿去問了一下,果不其然就是蓋掉,再畫一次。
開完會整個人滿肚子火,跑回家,在半路上才想到畫布丟在師父桌上。

有些人當師父,就是可以做到讓你覺得「不認真是對不起他」,
我明明就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了,還是撐著頭痛,又塗了草稿給他看。拿草稿出來的時候戰戰兢兢,覺得整個人都是可恥的,結果師父只有簡單點了幾句:換色調、隨意畫、你褲子確定要紅色的嗎?不,我當然不確定,心中默默自毀好幾次,不知道自己畫紅褲子是在俏皮個什麼勁?是得換換色才對。

晚上師父又傳訊息來問,今天蓋掉原來的會不會覺得可惜?
看到這句話,人瞬間都燙了。才不可惜呢,蓋掉,我可以重新再來。

我在陽光底下摸畫布,還沒上色的畫布看起來好美,以前我不知道,畫布的顏色和紋路這麼漂亮。師父說,你想怎麼畫都可以。

開心一點,他們都跟我說,開心一點。

 

我不太確定。我盡量。

 

 

 

 

第三屆瀚邦文學獎感想

欸,沒想到今年得獎的開張作品是〈地書柬〉,我腦中第一個感想是:居然是這篇先得……。

頒獎典禮加上志工聯誼大會,場面看起來好驚人,禮堂座滿大概有五六百人,這真是我參加過人數最壯觀的文學獎頒獎場合了,重點是,從大門開始,接待的志工們無不熱情洋溢,充滿活力(到我有點驚訝的地步),突然間我好像回到以前參加基督教營隊的感覺(只參加營隊而已,沒信教),雖說是志工,不過聯合了一些宗教背景的志工團,雖然極其薄弱,不過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宗教的氣味,當然,是淡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的。

關於作品的感想,說實在的看到別人作品名稱的時候,我跟小棉果兒兩個人心中都抖了抖,覺得自己當初真是太傻太天真了,以為主辦說要光明題材,我就光往光明的地方去想,天知道我寫了那麼多,大部分內容都很黑暗啊,勉強挑到一首跟環保有關的,還自認為環保這個議題應該很光明吧(其實還好),把它改得光明一點之後就投搞了…..現在想來真是驚險(冒著冷汗),轉身一看,大家都好切題,都認真去查了基金會的資料,只有少數幾個人寫些別的(比如我),啊啊啊這種單蠢的程度,真是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可恥。謝謝評審愛我,鴻鴻的評語因為我上台時正受到打擊,就只記得一句,覺得我寫末世紀……..後面我太緊張全忘了,噯?也對啦,其實我寫的就是熄燈日….。

整體感覺起來,跟葉紅那次給我的感覺有點像,在過程之中,主辦單位以一種非常強烈的意志在貫徹他們的信念,像葉紅是她家人強烈地把葉紅的文學使命(!?)傳遞下來,而瀚邦則是強烈揚善的意味濃厚,曾爸曾媽雖然是第一次接觸,但真是令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,曾媽講話太有氣勢了,而曾爸說到他去斯里蘭卡蓋大愛屋的事情,令人非常佩服,有錢人出錢算不得大事,但能出資又出力的親身踐行者卻很難得,以前沒機會去新莊,剛好趁這次機會看看台灣的這些人、這些事,也是挺特別的經驗。

另外不得不稱讚主辦,獎牌跟獎狀上面都有把作品名稱列上去(非常有sense!),而且還有點字,是張非常cool的紀念。

醜的美

我覺得那個地方醜,工作了這些年,看法幾乎沒有什麼改變。唯二次覺得美,都是意外。

 

第一次,冬天裡有寒流,大家緊閉門窗,隔絕凍寒的空氣,休息時間大家不約而同陷入疲困,窗外下的雨絲細細如針,尖刺而冷,濕過的空氣溫度比原來又冷上幾分,整個空間裡都很安靜,我不想睡覺,歪著身體靠在桌邊,斜眼看著窗外。整個空間靜的聽得見秒針答答的聲響,大到如此,幾乎嚇人,我環顧四周,但沒有任何人因此被驚醒。實在是太安靜了,雨下在玻璃窗外的聲音也被隔絕,我幾乎無意識地盯著窗戶看,突然發現窗外的那幾棵樹,沒有人打理,自顧自地肥大葉片,遮蔽了一大片窗景。

 

可能是山欖科之類的樹,我推測,這種樹形狀、顏色都不是特別優雅,平日裡也不怎麼討喜,尤其是夏日裡,樹蔭下成群飛著不知名的小黑蟲,不咬人,但樣態惱人,我們總是面露厭惡地快速走過樹蔭,避免離那些樹太近。

 

夏天裡不討人喜歡的樹,冬天裡像是銷聲匿跡了,我們不太想起那些沉默的植物,但此刻它們又突然在我眼前出現了,淋著纖細如針的冷雨,葉片上的塵灰被洗掉,偶爾凌亂糾纏的蜘蛛絲,也被洗掉了,在我眼前,露出一種潔淨的深綠色。

我聽著秒針巨大的響聲,有些失神地盯著那些樹葉看,突然覺得窗前的那棵樹,被雨洗得如此安靜純粹,它平日的樣子被雨脫掉,用一種嶄新的姿態綠在我面前,突然間我就覺得它美了,和著空氣帶著冷冷的美。

 

我一面沉迷,一面疑惑,那些看起來醜的樹,可以突然變得美嗎?那種顏色為什麼這樣打動我?就在疑惑當下,突然間休息時間結束了,大家紛紛起來活動,秒針的聲音瞬時隱沒到人群的動靜裡面,不復聽聞。我轉頭再看,那棵樹突然就失去了剛剛的光彩,它又回復成雨裡一棵普通的植物,後來不管下過幾場雨,那個瞬間都不曾再回來。我始終不能想通,當時所注視的,深沉潔靜的綠,到底是因為聲音或是溫度。

 

第二次,也與沉默的植物有關。我在網路社群裡偶然看到一個客人發的照片,逆光裡,一片菜圃迎著太陽閃閃發亮。照片沒有任何註解,有極大可能是他一時興起之作。但我突然被那照片裡的光吸引,放大了照片仔細看,地點應該是他家耕種的菜園,菜迎著晨光,透出一種超越修圖效果的嫩綠,整畦菜亮瑩瑩地往視線遠方延伸,消失在太陽出現的角落。

 

我一向不喜歡的,此處乾癟的土地,彷彿要向我證明,用那一排排豐盈的綠對我雄辯。那時候我心念一動,覺得應該要為此寫一首詩,把那個乾癟土地上的綠寫下來。

 

我因為一張照片寫了一首詩。那首詩不被某些人喜歡,後來又被另一群人喜愛,我拿了獎、領了錢。前BOSS知道後,拿了稿子說要做成牆面大海報,我懂他的意思,但不置可否,變成像牆那樣大的海報後,詩看起來很失真,牆面廣告就是那種誰也不會認真看的東西。沒有人知道那張照片的事,我也不知道應該跟誰訴說,我看到的一瞬間,變成詩之後,型態就不一樣了。

 

那個客人後來回來找我,臉上跟手臂都有極深的疤,他說騎快的時候出車禍,被撞飛,受傷的時候深可見骨。他說在家附近摔的,幸好沒死。我看著那些凹陷又扭曲的疤痕,想著他騎著自己改裝的機車,快速飆過田梗的畫面。

 

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話。我跟他說我爸那年喝酒死了。他噢一聲,知道我的意思。我們都有個酗酒的父親。我想到那片菜園,他說他阿公死了,剩下阿嬤種菜,他偶爾會幫忙。家裡還有其他人啦,他揮了揮手,講得很含糊。我想著那張綠瑩瑩的照片,想著他不改車的時候,下田去,又或者,出門前經過菜園,為了莫名的衝動,拍了一張照片。我在那張照片裡,被菜葉上虛浮的光影吸引,為此寫了一首詩,可惜那個客人是不讀詩的,我考慮很久要不要跟他說那張照片對我引發的情緒,想了又想,還是沒說。

 

客人低聲跟我說,他車禍後只想平靜地過日子。我愣了愣,工作了這些年,我腦中從沒嚮往過平靜的生活,他還這麼年輕,卻已經對平靜有了渴望。我瞇著看他的眼神,心中擺盪不定,要不要告訴他?跟他說他拍的一張照給我感動,我寫了一個作品,動機與他有關,本想跟他說:生活裡不管多微渺的事,總能生出一些意義。但這話矯情,我們又都過了矯情的年紀。

但其實也與他無關,我自顧自的體會、自顧自的因為寫詩快樂或痛苦、被做成海報的他家的菜園、被颱風反覆吹爛成垃圾的海報……這些通通與他無關,他不過隨手拍了一張照片而已。

 

客人閒談了一些浮誇又真假難辨的事,並再度講了幾次他想過平靜的生活之後,和女友牽著手離開了。

照片裡盛長的綠光,一度讓我覺得這片乾渴的土地上湧出了靈感,即便我平日裡對它百般嫌棄,也必須要寫下這瞬間的感覺,但這種熱情與迫使也僅存在於一瞬間,乾裂的土地日後照舊它的乾裂,移居的人、飆車的人、種菜的人仍運行在一樣的軌道,我的說與不說,不太重要,人跟人的相遇往往也只有一次經過。

 

後來我還是覺得那個地方醜。兩次美的感覺倏忽即逝,像神蹟,若是如此,我的神大概居無定所,隨意遷徙在各種枝微末節上。

我想著醜的事,寫著被誤會是美的詩,這對彼此來說,可能都是萬幸。

 

 

廢樓

廢樓.jpg 

這棟樓是我到這個工作場所之後,自己熟悉環境時,第一眼看到的地方,當時無人,我沿著樓繞了一圈,十分驚異野草居然長到超過成人腰部,一片荒涼,當下便覺有些淒涼。

事後才知道,這棟樓已經廢棄閒置,等著經費撥下來就要拆,我一開始就逛錯了地方,不過知道之後也並沒有比較好,這棟樓留著,除了錢不夠之外,另一個留存的主因,在於樓的北方就是公墓,此地北風強勁,一棟樓不僅阻隔了冬天裡吹來的塵土,更阻擋了近在眼前的公墓。

如今舊樓拆遷在即,歡迎大家進去尋寶,我也進去過幾回,裡面無奇不有,堪用的東西不少,就是缺乏管理和清潔,許多東西就要在一聲令下中丟棄了,我望著滿室的舊物,既覺得不捨又覺得感慨,我其實沒在裡面工作過,但是看著一間又一間被遺忘、棄擲的家具,特別感覺人類無情。

某間辦公室裡面,放了好幾口大箱子,裡面竟是一罐罐福馬林液,漂浮著一隻又一隻動物,其中有個罐子,裝了我喜歡的貓。

我看得興致盎然,一隻白底褐花的小貓,半浸在福馬林裡面,小小的嘴微張,頭傾向一邊,形成一個淺淺的疑惑歪頭姿勢,面上當然有眼睛,略微凹陷的眼眶裡面還看得一點點模糊的眼珠,白日裡陽光透亮,機呼說得上是炙烈,大片大片的光線照進辦公室裡,雖然四下悄然無人,心中卻不覺得可怕,我仔細端詳這隻小貓,貓看久了,就覺得牠們都是有表情的,越親近人的越是如此,好似被人類影響一樣,習性表情都漸漸向人類趨近。那隻貓,生前不知如何,我覺得牠死後仍舊充滿了表情,一種無辜的、淡淡哀愁的表情,微張的嘴,好像還可以發出低低的嗚嗚聲。那一瞬間,心裡覺得這貓如同家裡的一樣可愛,隱隱中也覺得,除了我之外,大概再也沒有人會那麼喜歡它了。

那隻貓被透明的空間封印著,帶著小小的頭顱、浸濕的毛、尖尖的耳朵,跟其他禽鳥魚獸一起穿越時光來到我面前,許多罐子上下的封口就毀損了,福馬林液蒸散了亦或是流失了,有的罐子一被拿起,就搖晃著僅存半罐的黃液,幾乎所有標籤都陳舊而剝落,讓人只能從殘破的字跡去尋牠們的名字。

離開廢樓之後,有好幾天,我不斷想起那隻貓,牠哀愁的表情,不可思議地打動我的心。我反覆思量,是否應該把牠帶出來,那批標本,無疑的,最後會跟所有無人垂青的雜物一起被打毀在瓦礫堆裡,那時候這棟廢樓也要湮滅,北方的風會穿越那些瓦礫,直接吹到我面前。那隻貓,我不把牠抱走,牠就會永遠躺在那裡了。

但那隻解剖標本的貓,在牠小巧的頭顱之下,自脖頸開始敞開牠自己,一路暴露所有精巧的肺、心、脾、腎……,牠令我以外的人害怕。有些事物是這樣,合起來的時候你總覺得精巧可愛,可是打開內裡的時候,就令人覺得不忍逼視。

我細細地看牠,為牠拍了照,寫了一首詩,還打算再畫一張圖。因為牠曾經那樣不可思議地打動我。

第二回進去廢樓幫牠拍照,和煦的冬陽從破掉的大窗照進來,我從標本排排站的箱子裡,把牠拎出來,抱著一種我們再也不會相見的心情看牠。北風吹進來,我發現那房裡還有一盆以假亂真的大蘭花,艷艷開著,在無人再訪的空間裡,兀自和那些動物們相守。「牠的任務結束了,讓牠躺在這裡吧。」同事跟我說的話,我想,或許也是一個好選擇。

1th cz 感想

感想。頒獎典禮因為時間不允許沒辦法去了,好像也沒有要做成冊子,沒人要感言,所以簡單寫一下感想。

本來我以為這個比賽超冷門,寫得很悠哉,想當初有一大半還是在cwt39排隊的時候寫的,
不知不覺就寫了好多,突破門檻,成了我寫東西以來的第一長篇。
說真的,本來也沒什麼感覺,不過寫著寫著就也慢慢憤怒起來,大概是對於國家定位感的焦慮吧!?
第一次寫長詩,中間大概有三段,如今想來還是覺得不太滿意,
其他的段落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保持它現在的樣子就好,再改也不會更好了。

我覺得寫這個的時候,到最後自己是有爽到的。我以前會說「快意」,鄙俗一點的說法就是爽。

東西寫得爽不爽,自己最清楚。

 

比賽過程有點缺失,不管是初辦比賽的經驗不足,還是怎麼的,過程裡我也曾感覺怪怪的,或是感到無言,
不過既然參加了,就照著規矩走,也的確感受到主辦方試圖彌補的用心了。
結果出來,雖然沒有很top,不過也還可以了。
但是第一次在比賽裡,對其他參賽者的互動覺得有些遺憾,說真的,寫東西的人,大家都挺自負的,
誰不是覺得自己寫得好?!但你寫得好不代表別人寫得不好,得失心過頭,說了有失水準的話只是拉低自己的程度。
很欣賞敢出來講話的白岩,他用這次侯孝賢得獎的話來講:
「每個創作者如何誠實的審視自己的創作及信念,更謙虛的面對各種榮耀與貶抑,這恐怕是人生更重要的課題,……,名利是他人可以給予的,但是榮耀卻是一路漫長的自我追尋!」

 

這次的事情值得深思,名利是外界給的沒錯,在名利之外,寫詩本來就還有更多的追求。

 

 

 

103 Literary 後記

多虧了U每天刷網頁,名次提早知道了,所以參加典禮的時候反而很淡定。只是期待看看是否能遇到什麼心儀的大詩人。然而這次結束的時候,不免覺得失望。除了沒有大咖詩人之外,重點在於「其他人」的態度。雖然老闆說過了,台灣詩人算是很團結的了,詩人團體也是創作者集結中最強大的。不過不能否認市場上大家就是看不懂,就是沒興趣,不是嗎?!

主辦方找了黃光男、曾昭旭、彭樹君、吳鈞堯。這是什麼組合?!是散文和小說的回合啊!黃光男作為官方代表,曾昭旭至少還有評審,另外兩個則是跟賽事完全無關的嘉賓,聽了很長很無聊的致詞,卻沒聽到什麼直接講評作品的針砭,我想,這才是大家真的需要的。寫東西有多孤獨,有多寂寞,閃光的瞬間有多短暫,這些台下的人難道不知道嗎!?我們其實太懂了,比這些台上的人懂得太多,而且知道,也許這種孤獨感會繼續延長下去…。

所以這次看到有林餘佐,很高興地去跟他致意一下,挺喜歡他的詩,估計之後沒意外也會把本子入手,跟他說,我知道你,你寫得太美了。他笑得很高興,對我的握手合照要求來者不拒,我希望至少他知道,他寫的東西是有人看的…。

 

回到我寫的東西上,雖然沒有記者想知道新詩組的創作動機,我還是想記下這一切..

從我到這裡工作開始,這幾年來我始終覺得這是一片很醜的土地,它當然曾經有過它的輝煌與歷史,可是如今它乾涸、衰老、失去水分、垂垂老矣。
突然有一天我在一個年輕人隨意拍的照片裡,看到他家田裡的蔬菜,迎著晨光,翠綠的葉子閃著半透明的晶光,甚至有點螢光翠色的光澤。菜園與天際的交接處,因為天色還沒有亮透,濛濛的,帶著一點早晨的薄霧,籠在遠方。就是這個畫面,瞬間讓我有點恍惚,覺得這片乾燥龜裂的土地,突然向我顯露了它美的片刻。然而那個瞬間那麼短暫,我像從縫隙中突然窺見一種絕美的瞬間,然後那種感動很快就消失了。
我試著一直重溫那個瞬間,把這幾年來對它的,模糊的感覺寫下來。反覆寫了幾次,篇幅很長,始終不確定這樣是不是足以完整表達了自己的感受…。

剛寫完的時候,它沒有被讀懂。隔一年,不得已寫了一些註解,後來它得獎了,我反而覺得有點感慨。

文本就是一切,怎麼需要註解?雖然我不能確定是不是那些註解解救了這首詩,或者像尼采說的那樣,"懂我的耳朵將在百年後出生",我終於遇到聽得懂我的耳朵? 加之,我對於我的故鄉又愛又恨,卻從來沒有好好寫過。然而這片我覺得醜陋的地方,我卻在這裡持續行走、工作、思考,並好好的、謹慎地寫了一首詩,也許真的是旁觀者清,作為一個外來者,可以清楚地看見它的樣子,醜的,以及醜陋之中的美的瞬間,真的太貼近的地方,我們卻始終看得模糊。

 

 

 

啟蒙時代(8th Y.h.) 後記

其實那個時候真的不知道講什麼,腦袋空白一片,

有鑑於這次紙本的感言就寫真心話了,索性豁出去,剛好那幾天台北在遊行,雖然我錯過了,

但是我可以在某個遙遠的角落應援。

 

「在現在這個時代,我們表面上看起來很自由,事實上,我們沒有。」

我還記得我是這樣講的,「不管你們在裡面讀到什麼」,那都是我。

 

這次典禮在教會旁邊,人很少,不過後來聽完牧師講比賽起源之後,心就比較熱起來了,

很能夠認同他說的,即便人離開了,我們還是可以藉由這個獎懷念她,

我們這些素昧平生的人,可以藉由這個機會相遇,憑藉她、憑藉文字的力量。

我想,若能夠以這樣的方式繼續存活,是很棒的事。

 

整個活動算是小而溫馨吧,最令我感動的不是他們給的名次,

而是他們對我的理解。

天知道,要理解一個人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,有時候我們探查身邊朋友親人的內心,

就是一幅陌生地圖的旅行,更遑論全然陌生的生命。

可是他們幾乎百分之百讀懂了,幾乎令我泫然欲泣,

到場的台大教授洪淑苓說,她不知道是誰寫的,但是她知道那不是單獨在寫那個議題,

她知道我要寫的是,文字帶給我啟蒙時代,

連馮青、蕭蕭、安琪都看得懂我要表達的,噯,真是令人感動。

就算被說帶有女權主義,女性意識抬頭也沒有關係了….。

 

這個獎獻給「我們」。

 

 

題外話,會後跟洪淑苓握手,是個手很溫暖的人,還一直很親切鼓勵我,跟我說她知道XD

知道啥?!是那首詩的秘密XD

她問我是新手嗎?要繼續寫啊….害我很慚愧,也不算新手了,只是東西又慢又少,

老闆曾比喻我已經在場內了,就算沒上場至少也有坐板凳的實力…聽到這,感覺特冏,

東西不是跟牛奶一樣擠一擠就有的,但我還是會繼續擠的。

 

又,場內驚見某位年輕女詩人(林夢媧),本人比照片更漂亮,厚顏去求握手、合照,

沒想到對方非常慷慨地"一直握著我的手"合照,害我萬分羞澀,

表達完我對她的玻璃詩的愛好之後,就害羞火速逃了@@ 這大概算親臨會場的小豔遇吧:P

(相較於這次,我比較喜歡她在有河book的玻璃詩)

 

 

時分 (8th Y.H.)

這個版本,無所謂真假,終於,有一次,像這樣,寫出"真的"感言。

(一)

每天上班,都固定經過一片隸屬台糖的荒地,或者另外那片東邊遠遠的田地,

荒地原本很神秘,靠近馬路的部分種了許多高大的行道樹,在樹內側是蓬高的雜草以及陰暗敗破的建築,

前陣子,不知怎麼地,突然發現那塊荒地被整理了,

樹砍了不少,只剩鄰近街道的一些,猶如分界石的樹,裡面的蔓草也被整頓不少,

雖然仍生機勃發,但在陽光的照射之下,顯得柔順許多,

而那看來陰暗濕冷的建築,在周遭植物被砍掉後,赤裸裸地暴露在清晨的陽光之下,

那棟失去所有玻璃與窗門的兩層小屋,張著所有的窗框,就像失去眼球的眼眶一樣,

空洞  而容許風自由穿過。

也許聽起來很可怕,但對我來說,在陽光之下,

那幢破、僅存基本結構的舊房子就像「潔白的頭骨」一樣,

所有髒汙的、拖累的都已經分解殆盡,只剩下堅硬的白骨和及空白的空間。

每次騎車經過,我都樹縫中快速瞄一眼,

冬天薄霧從地面緩緩升起,它隱藏在霧裡面,展露隱微的細節,而周遭的草在陽光之下,

竟然翠綠得不可思議…..。

 

我孤獨地喜歡著那樣清晨的景色。

 

(二)

原本他看了我的詩,說看不懂,很「奇怪」。

我想,好吧。我大概就是他們眼裡的「奇怪」。

後來他看了我的詩說看懂了,然後問我:他們會不會以為你是個同性戀就給你獎項?

…..

這樣的對話似乎很突兀,然後又補了一句:還是他們會以為你是外籍的所以給你獎項?

…..

這樣的對話跟邏輯實在令我難以招架,我曾想我是不是乾脆就這樣承認好了?!

不管我是什麼其實不太重要,

關於我寫的,我就是一切,

我是所有「不被愛的、鰥寡、孤獨、瘋癲、癡傻、執著、病態、被放逐的」….

這件事情不會因為我工作、得獎、有著所謂普通生活而改變,

所以,說我是「他們」的「同類」也沒有錯。

這件事之所以讓我感到衝擊,除了當面赤裸的言語之外,

我更加深深體會到,即使相愛依舊孤獨的道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14th 得獎感言

到時候印在書上的不是這個版本,我本來很猶豫要不要放部落格連結。考慮半天還是不要放,

很受不了。當然獎金是好的、獎座也是好的,多得的都是好的,但形式是不重要的,名聲炫耀等等在現實裡大概很好用,

但是跟我想追求的東西是不相干的,如果只是手段,那它到底只有最卑微的價值。

 

所以真心版的得獎心得在這裡,就是寫給自己跟有緣人看,自己寫自己爽就是當初辦blog的用意啊。

咳,謝謝。謝謝我的謬斯女神,謝謝我憂傷哀愁的時間。

寫這首詩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以前的事,包括第一次走上山,第一次和朋友一起爬山,

第一次抱著一棵樹親吻,B跟我說的話。在想後來很頹喪的時候,開始一個人晚上去爬山,

從宿舍後面的捷徑走十分鐘上山,穿過可怕陰暗的木造橋之後,視野豁然開朗,往平原的方向望去,

可以看到包括學校以及更遠的市區,螢螢燈火,璀燦輝煌。燈光越是華美,我越是有欺凌自己的快感,

儘管多次被勸阻,我就是要晚上自己去,我害怕歹人多過惡鬼,我害怕,可是逼自己還是要夜間徒步。

身上口袋裡暗暗揣著一把刀子自衛,這事只和少數人說過。

沒辦法,我太寂寞太煩躁了,很難和他們好好說,家庭的事、感情的事等等不如意,很多事說了也是白搭,

於是我就讓自己套上運動鞋,消失在學校的背面,慢慢走夜路上山,佛在遠遠的山上,

有沒有庇佑我是不知道的,不過在路上一開始最黑的一段,我常常疑神疑鬼,覺得聽到一些令人悚然的聲音,

我不斷逼自己一步一步穩健前進,一方面告訴自己不信怪力亂神,

只要過了木造橋,有了遠處燈火一切就光明了。

也曾經帶過一些知己朋友、心儀的對象走山路散步,他們多能體會我要他們看的景色,

只是事後想來,景物多添了人事全非的興替滄桑。

當初說我和某棵樹結下塵緣的B,感情幾度起伏,和我算哥們的朋友,則是剛傳來情事無奈,

寫起來似乎都是情事。我在佛的眼下來回走動,無非也是為了抒發我滿腔的激情,

不論那是愛或不愛的。

從一開始的疑懼驚嚇,走到半途欣賞平原夜景,然後慢慢走平緩遙遠的下坡路回來,

全身汗濕的衣服或許是我情緒發洩的唯一明證。

你讀詩,你不知道我想的這些事,沒關係,這不是最重要的,你知道也好,不知道也罷,

大多數時間我想,你也只需要我的一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