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小說] 《遲來的羽翼》by 米澤穗信

「從拉麵店回到我家,走人行道寬敞的道路比較容易辨認方位。街燈的光輝迷迷濛濛,一想起冬季街燈清晰的光輝,更是令人領悟到季節正朝夏季推移。車流量冷清的道路上駛過一輛警車,我心頭一驚,不過警車並沒有停下來斥責我們夜遊。」

古籍研究社米澤穗信寫到第六集(2016),台灣獨步文化2018年出版,共收錄了:〈箱中的遺漏〉、〈那些沒映照在鏡子裡的〉、〈連峰可否晴朗〉、〈我們的傳奇之作〉、〈漫長的假日〉、〈遲來的羽翼〉六個篇章。

一路看到這一集,內心不免有點淡淡的惆悵,覺得:啊!故事中的人物都開始長大了,有面對未來的煩惱呢!
跟推理情節比起來,這一集比較偏重各個角色的心理成長,其實在上一集就滿明顯的,上一集《兩人距離的概算》,就直接讓學妹討厭千反田呢,雖然誤會最後還是解開了,不過作者的寫法,讓我覺得他不會去特意強調女主角的聖母光環(雖然還是有),不過以在現實生活中,看似漂亮家教又好的大小姐,還是會有各種煩惱吧,被學妹誤會討厭的情況,也是在所難免的。

延續上一集的調調,這一集更明白寫了劇中人物的互動進展,前面福部和摩耶花,還只是祕密的交往,到這一部就寫得很白了。福部看起來對很多事情都不在乎,或者說他會盡量讓自己保持在一個很微妙的平衡狀態裡面,但這種態度唯獨放在感情上行不通,所以最後他還是拋棄自己莫名的原則,順著心意,跟摩耶花交往了。

〈箱中的遺漏〉在講學生會長投票,被不明人士灌水作票,票數整整比全部投票人數還多出一個班左右的數量!福部想半天怎麼都想不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,不得已只好求助於折木。
我覺得折木的犀利點在於,他不會只決定要不要幫福部推理,他比較在意福部「跟他求援的原因」。福部不是那種喜歡插手別人閒事的人,畢竟這有違他的原則嘛。折木逼問好久,福部才不好意思的承認,其實他是看不慣學生會長的作法,不斷逼問特定的學弟,福部覺得他欺人太甚,很想替學弟找出犯人,卻又不好意思,畢竟這種「主持正義」的事,太違背他的風格了!根本難以啟齒,只好不斷跟折木繞圈圈。
我覺得就是看到這段,反而對福部的好感度大增耶,不然之前看小說的時候,覺得這個角色實在是很置身事外,有種,不想投注真心到某件事的感覺,藉著這次找犯人的機會,作者反而讓讀者看到福部不同的另一面。

同理,在〈那些沒映照在鏡子裡的〉這篇也是把書中人不同於過去所展現的性格,把另一面也寫出來,主角是折木喔。
過去我一向討厭校園霸凌的情節,這篇是極少數讓我喜歡的故事。(yes,整本書裡面,我最喜歡這篇,其次是摩耶花那篇)

大概是因為寫過去的事情吧,把霸凌特有的討厭氣氛沖淡不少,摩耶花偶遇國中同學,彼此交談提到折木,讓她想起畢業前夕發生的某個事件,那個事件讓折木變成眾矢之的,不僅大家譴責他,折木也不做任何辯駁,默默淡出班級活動,摩耶花至今仍記得折木默默一人在圖書館看書的模樣。
去追問過去發生的事,才娓娓道出,其實有個小團體長期霸凌一個女孩,主事者更是學校的風雲人物,仗著自己的藝術才能,設計了一個大幅的木雕鏡框,打算讓全年級一起施工,作為該年段留給學校的畢業製作。該鏡框藏著一個秘密…..那就是在複雜裝飾圖案裡面,其實藏了幾個英文字,顛倒看,就是草體字的"我們討厭oo"(oo是被霸凌者的日文拼字縮寫)……靠! 這真是其心可誅耶,自己霸凌別人就算了,居然想騙過全校的人,讓大家幫忙做出一個「我們討厭她」的紀念物,還要擺在學校,永遠提醒被害人!!這個手段真是很歹毒!

因為圖案設計很複雜,每個班級分到的又都只有一部分的木雕而已,所以大家都沒發現異狀,乖乖配合,各班刻了自己負責的那部分。霸凌者壞在於她不單欺負她人,還讓全部的人都成為欺凌的幫兇,藉著美術特長的身分,佔盡風光和大人關注,壞學生霸凌別人很容易被發現,反而是這種貌似優異的小孩,去欺負他人手段更多呢。
唯一發現異狀的只有折木,他找了福部商量,兩人默默決定把這個陰謀搞砸。折木獨立一人攬下該組的雕刻工作,擅自更改設計圖,很巧妙的是,折木刻的木塊看起來是在打混,結果被大家責備了,唯有霸凌者看到組裝好的鏡框,崩潰大哭,不斷責罵折木,還說要殺了他…..在旁人眼裡,看起來是折木因為懶惰,不想好好雕刻,所以用粗暴的刻痕,打壞了原有的美麗設計,但真相是,折木把那串字,改成了我們討厭xx(霸凌者的縮寫)。這件事只有折木自己、被欺負的女孩子和福部三個人知道而已。

在被欺負的女孩子眼中,折木就是英雄,雖然這個英雄默默無聞,所行的義舉,也不被他人知道,但他當下這個決定,肯定給被害人帶來很大的安慰。福部加碼,建議學校在鏡框旁邊,加上設計者的全名,這招也是無敵絕!霸凌者不是很想讓大家永遠記住oo嗎!?那就以其人之道,還其人之身,讓大家永遠記得xx她自己吧!雖然這串字,也同樣是要顛倒才看得出來。
暗地裡的欺負,就在暗地裡復仇,折木和福部的行俠仗義,看起來真是大快人心,頗有古時豪俠,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意,重點是行善不欲人知,所有人都誤會折木亂刻木頭的時候,他們也沒解釋原因,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被感謝吧,就算攤開來講,對被欺負的人也沒有任何好處。而且這件事,摩耶花是時隔很久才知道真相的,當時被欺負的,剛好也在同一間學校,女孩子問摩耶花,知道真相又怎麼樣?!摩耶花的回答,也讓我覺得很有意思,她覺得如果不是折木做錯事情,她要為這些年來,誤會他而道歉。是的,就算事情過去多年,她也曾是誤會折木的眾人之一,但是她心中有她的正義,如果是自己虧欠對方一個道歉,她絕不允許自己這樣糊里糊塗,裝作沒事發生。

看這篇遲到多年的真相,覺得實在是很過癮,我覺得就是這樣吧,很多事情,也不見得法律可以給你一個公道,私下解決固然不好,可永遠不會斷絕。

福部、折木還有摩耶花,三個人的個性、想法,都在這篇裡面表露無遺。

因為這段有提到摩耶花,順便跳著講一下〈我們的傳奇之作〉這篇。

作者三不五時就會讓我意外一下耶,以為摩耶花在漫研的戰爭,應該結束了吧!?結果居然還沒!
主張自己畫漫畫的創作派,和想安靜看漫畫的欣賞派,變成互相對立的兩個陣營,而且從明爭暗鬥變成赤裸裸的對立,連在社辦都要分區塊坐。有個創作派的成員找摩耶花一起出社刊,打算以打游擊的突擊方式,搶先公布畫作內容,社刊再用社團經費來支應。問題是,這件事沒有經過社長、總務、和全體社員的同意啊,唔……光聽就覺得是很不靠譜的作戰行動,而且挪用公款是很嚴重的錯誤耶,摩耶花一開始被說服的時候,我還暗自捏了一把冷汗,覺得不太妙喔,結果後來劇情走向,又跟我擔心的布一樣…..

只能說作者滿會給人意外之喜的噢,剛看到摩耶花原稿被偷的時候,還想著對手怎麼出那麼爛的步數啊,結果有後招呢。該怎麼說呢,我覺得漫研的學姊很妙,看不順眼歸看不順眼,可是她還是會看作品本身來評斷對手,對摩耶花除了不喜歡之外,同時間也很欣賞她的潛力,邀她一起合作,更拋出震撼彈,希望摩耶花主動退社!
這個想法我覺得在青春小說裡面,算是相對比較大膽且成熟的主意吧。

一般小孩子,大概就還停留在小日向那個階段,覺得朋友最要緊,社團就是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玩耍的地方,如果要認真追求什麼的話,快樂就會變得不那麼單純了。
學姊很直接點出來,社團就是摩耶花的累贅,她在社團裡面不僅不會進步,還不能放膽去做畫自己要的漫畫,學姊打破了摩耶花溫吞的狀態,逼她在自我成長及同儕情感之間二選一,從感情上來說,是滿嚴厲的前輩呢。
其實我滿羨慕這條劇情的,摩耶花的畫畫功力,從第三人福部的角度來看,應該也算得上是還不錯,偶而一次,還可以登上漫畫雜誌的應募單元,但是不穩定,可以加強的地方還很多,可是她可以勇敢選擇自己的路,朝夢想前進,這很不簡單。雖然當下可能會覺得很討厭,不過我也想要有那樣的學姊啊。

〈連峰可否晴朗〉這篇我還稍微有點印象,改編動畫裡面有加入這一集,是個折木一本正經,反省自己過於武斷的內容。折木一行人談論到以前某個老師,折木隨口一提,以為老師喜歡飛機,其他人對這件事卻完全沒有印象,追根究柢起來,折木才知道,老師那時那麼開心望著天空中的飛機,其實不是喜歡看飛機,而是欣喜有救難機去救援受困的登山客。
折木深深為自己亂下定論感到羞愧,決定好好反省,不再用理所當然的角度去猜測對方。這或許在其他人眼哩,看起來是件小事吧,偏偏主角就是連這樣的小事,都不會放自己隨便,從小事來鋪陳主角的性格,這點也是不少好小說會用到的寫法。

〈漫長的假日〉和〈遲來的羽翼〉可以說是姊妹作吧,都是折木跟千反田的回合。帶著微微的戀愛感,「微微的」而已。基本上古籍研究社還是以帶著青春感的校園推理為主,就算有戀愛劇情,也很淡。不過米澤穗信後來決定讓劇中人,跟著時間「長大」,書中的時間會流動,人物要面對的就不僅只是日常推理了,還有種種的人情世故。〈漫長的假日〉寫了很多人(應該吧,至少包括我)都想知道的謎團,折木到底是基於怎樣的機緣,變成這樣的「節能少年」的?!「羽翼」這篇則寫千反田的迷惘,這篇其實讓我看得有點不耐煩,千反田到底為什麼消失,隱隱約約也可以猜到原因,我想這篇用來交代人物心境轉折的意義,大過於推理的成分。

總體上來說,有點沉悶,不過在劇情進度算是大躍進,千反田被家長交代,不用繼承家業了,看起來好像是解脫,但失去目標反而令她更為痛苦,長久以來,她都是農家女自居,想著未來畢業之後,可以做什麼事情幫助家業,結果心裡都已經這樣準備好了,才被告知「你自由了」…..自由來得太晚,感覺也不快樂了,書名的意義正是呼應這篇的內容。

我覺得這部作品,寫到這個地步,角色刻劃更甚於推理解謎,而且之前隱約感覺到的,米澤穗信對於景色描摹的功夫,在這一集又更加突出。包含我在文首選的那一段,那是折木答應跟福部,夜裡在城市裡漫無目的的閒晃,所看見的景色,我覺得他把空氣裡的透明度和濕氣寫得很棒,當然,這跟譯者Rappa的文筆也有很大關係啦。包包含包含〈箱中的遺漏〉、〈漫長的假日〉,還有之前〈繞遠路的雛偶〉(譯者:阿夜),寫景的部分,都寫得特別好,很推薦細讀這個部分。